《阳光灿烂的日子》结尾读解
提问:《阳光灿烂的日子》最后段落:黑白片、古伦木、傻逼!三者什么关系?
影片的结尾至关重要。它反映了姜文的大气和不同凡响。
20年后,人到中年的马小军们成为了大款。他们乘坐着白色的卡迪拉克在中国最著名的大道──长安街上款款而行。突然,他们看到了少年时期的伙伴傻子“古伦木”。马小军们向“古伦木”狂呼。“古伦木”干脆利落地骂了他们一句:“傻B!”
如果说我们的现实生活是第一个层面,那么艺术(包括电影)是生活层面之上的第二个层面,它是对生活的艺术概括,即所谓的“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而哲学又是高于艺术(电影)的第三个层面。相对艺术(电影)来讲,哲学在更高程度上概括了生活的本质。
哲学与艺术(电影)、生活关系如下:
哲学(抽象) 第三层次(最高层次)
艺术(电影) 第二层次(次高层次)
生活 第一层次
首先,《阳光灿烂的日子》的“尾声段落”,不是一个具叙事意义的段落。它是一个为整部影片结尾的写意段落。准确说,“尾声段落”是中年马小军们今天精神状态的写照。
其次,“尾声段落”与《阳光灿烂的日子》整部影片不属同一个层面。影片前面的30个段落(“段落1”—“段落30”)是讲述影片故事的影片叙事层面。而“尾声段落”则是脱离了叙事层面,达到了高于叙事层面的象征层面。
具体处理如下:
1、道具:
凯迪拉克轿车、人头马酒、毛主席像。
雪白、加长的凯迪拉克轿车行驶在中国最著名的大道长安街上。凯迪拉克内,中年的马小军们喝着名贵的人头马酒。影片制作者用凯迪拉克轿车和人头马酒,表现今天生活的富有,和中年马小军们的“成功”。
行驶的凯迪拉克内,镶在金框内的毛主席像在挡风玻璃前摇晃。时代变迁,天地倒转。毛主席像已不再是昔日理想的象征,而成为一种富有者、资产阶级保佑自己平安的护符和装饰。
2、音乐:
本段落声音处理的走向是:
音乐(主观声音) 音响(客观声音) 歌声(主观声音)。
其中,音乐表现回忆。音响表现现实。歌声表现意境。
本段落开始是主观音乐。黑管独奏的乐曲《远飞的大雁》。音乐深沉、抒情、缥缈,音乐是对过去遥远岁月的回忆。此时影像的内容是,中年的马小军、刘忆苦、羊搞、大蚂蚁等在车内喝酒交谈(此时只有音乐声,没有他们喝酒交谈的声音)。
伴随着车窗外面的古伦木的出现,黑管独奏的《远飞的大雁》的乐曲消失。轿车内和街道上的客观环境声音出现。轿车上的众人向古伦木狂叫着“古伦木”。 “古伦木”则干脆利落地向他们骂了一句:“傻B!”
应该说,主观音乐消失,客观环境声音的出现,使古伦木的“骂”格外响亮清脆。同时,客观环境的声音对后面的歌声又是一种衬托,使后面影片结束的歌声更加飘逸动人。
客观环境声音消失后,悠然而起的是一个女声清纯的歌声。这是一个西藏女歌手唱着一支听不懂歌词内容的藏语歌曲。歌曲的旋律优美,女生的歌唱空灵缥缈。此时,歌曲的内容已不重要。藏族女生的歌声,如同蓝天白云的高原西藏,表现一种天籁般的纯净。歌曲是一种象征,歌曲是一种意境。
3、黑白片:
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是一部彩色电影。作为影片结束的“尾声段落”,却是以黑白片的形式出现的。与整部影片的耀人眼目、五彩缤纷的彩色相比较,黑白片的简单的黑白二色的出现,使人不禁为之一震。
首先,简单的黑白二色,是制作者对过去了的、五彩缤纷的“阳光灿烂的日子”的赞美和怀念。
其次,黑白二色不是现实生活中的真实色彩构成。我们生活在一个彩色世界中。黑白二色是影片制作者对生活的升华和提炼。或者说,黑白片使影片的最后段落,脱离了影片的叙事层面,达到了象征、哲理层面的高度。
4、古伦木:
《阳光灿烂的日子》中,有一个整天骑在大木杆子上的“古伦木”,他是影片中贯穿整个电影的人物。他是一个与影片情节叙事无关的人物,他是导演在影片中刻意设置的人物,他是一个意念化人物。
演员姚二嘎扮演的古伦木,外貌丑陋,不能言辞。他甚至连一个正式名字都没有,他的名字是当年流行的一部外国电影中的一句台词“古伦木”。他整天歪斜着身子骑在一个大木杆子上,当人向他叫一声“古伦木”的时候,他就回答一句“呕吧”。
然而,古伦木却是影片中的一个“神”。他注视着影片中每个人物的悲欢离合、命运变迁。他是影片中每个人物的“阳光灿烂的日子”的见证。
影片最后,几十年时间过去,“马小军们”都已经人过中年。可是,惟独古伦木“风采依旧”。并且,他向着坐在卡迪拉克车上的那些已经变成了大款的、洋洋得意的“马小军们”,干脆利落、酣畅淋漓地骂了一句:“傻B!”
可是,这个“神”却是一个“傻子”。
实际上,如同上面介绍的本段落的黑白片的象征意义、哲学高度一样,古伦木是高于影片其他人物之上的象征、哲学层次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在电影中如果处理不好,往往会使作品显得做作和滑稽。然而,这里,姜文却处理得惟妙惟肖。它反映了姜文的大气和不同反响。
5、“傻B”:
当凯迪拉克上的中年马小军们,看到街道上骑着大棍子独自行走的“古伦木”,他们向“古伦木”得意忘形地狂呼乱叫时,“古伦木”干脆利落地骂了他们一句:“傻B!”
一声“傻B”,几多感慨,几多惆怅。
古伦木的一句“傻B”,是古伦木对行尸走肉般的、成年的、今日的马小军们的蔑视和痛骂,是影片制作者对精神领域的渴望,和对物质丰富、精神空虚的黑白片的今天的否定。
同时,它是一种自嘲。是影片制作者对自己执著的艺术态度的自嘲,是影片制作者对自己珍爱的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的自嘲。
这是一种风格,这是一种境界,这是一种令人震撼的超然和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