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往事》影片分析
电影以一个神秘的西部口琴师复仇为线索,他孤独的来到荒芜的小镇,帮助了一个无助的妇女和凶恶的想要抢走她的土地和房屋的强盗以及资本家斗争的故事。
《西部往事》是莱昂内“往事三部曲”或者说“美国三部曲”的第一部。和之前的“镖客三部曲”的狂放与充满激情不同,“美国三部曲”才是莱昂内真正内心的独白,是其真正开始探索自己风格和表现自我的三部曲,深沉、华美而宏大,沉稳、厚重而严肃。
用莱昂内的话来说,西部片应该是一个传奇。《西部往事》就是这样一个又无数传奇构建的史诗。而这个传奇,又是关乎于美国的。《西部往事》拍摄的是美国开始由东向西开阔的年代,那是美利坚精神形成的时代,是奠基今天的美国的时代,是现代美利坚文明脱胎换骨的诞生时代,是一个传奇的时代。
曾经,大规模的东部白人,坐着四轮马车,以大家庭为单位向西部迁移。他们要忍耐缺乏食物水源的饥渴,茫茫无垠的大漠戈壁,印第安土著的威胁,以及绝对的隔离与孤独,只是为了奔向一个传说的西部,一个梦想中的富饶之地。这是美国梦的一种强烈的表现。但是,最终,他们面对的是一片荒芜——如同电影里东部的妓女来到西部,满心欢喜和期盼的等着自己的丈夫,下车之后发现眼前是一片萧索的荒漠,什么人也没有。于是,这些人,用自己的双手,一点点建立起一个聚居地,一条街,一个市镇,乃至于铁路和一个火车站,最后是一座城市。《西部往事》作为“往事三部曲”的首部曲,正是以这样一个三小时的篇幅,讲述了这个梦想的建立和实现。如果我们注意到电影中这个市镇的建设,它是沿着铁路来开展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铁路是通向梦想的桥梁,它要直接连接到大海去,城市一直沿着海的方向伸展,城市的扩张就是人的欲望和梦想的扩张。那个妄图抢夺火车站的铁路大亨,狡猾邪恶的土匪头子,口琴手以及被杀死的妓女的丈夫都理解了这一点,这是他们共同的梦想,也是冲突。所以,口琴师在妓女打算卖掉丈夫的车站时对妓女说:“你不能卖掉它,因为它是他的梦。”
这已经不再是一部单纯的西部片了,不仅仅停留在表层或者画面上的打斗与狂野,这是一种深切的回望和注目,审视那个年代的美国人的开拓以及梦想的兴衰,由此承担起一个国家诞生的状况和历程。
坏蛋弗兰克,也许也是最为经典的西部片恶棍了。他和传统的恶棍不同,他当然理解那个神秘传统的西部已经不复存在了,过去的土匪和恶人都已经成为历史了,这是一个新兴发展的梦想时代。所以,他才和铁路大亨勾结,有着强烈的经济和政治上的野心以及欲望——这就是他的美国梦——夺取铁路,就是夺取城市,最终成为未来的主宰。他杀死孩子的时候,烟雾消散之后,出现的画面是铁路,因为子弹的时代过去了,铁路才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亨利方达在当时已经是非常大牌的电影明星,桀骜不驯,一向也只以好人的形象出现在银幕上,本来拒绝出演莱昂内的这部电影,但是,当他决定看看这个导演的作品,于是走进了放映厅,从早上进去到了晚上才出来的时候,就立马拜服了眼前这个意大利导演,为弗兰克献出了自己生涯里最为精彩的一笔。
莱昂内的电影里,一向缺乏女性主角,因为他有着与以往西部片不同的构思方式。那些美女金钱,侠义枪战的西部元素是不真实的。牛仔们都忙着想办法度日,哪有时间去泡妞呢,这种鸟不拉屎的大漠戈壁,又哪里来的美女呢?只有《西部往事》,我们看到了妓女,这样一个女性角色。她不仅仅强调了当时东部的繁荣社会与西部的寂寞萧索的对比,也象征了这个社会的母性气息。莱昂内说,在美国西部拓荒的宏伟历史里,那些伟大或者庞大的家族,几乎都有一个来自妓院的祖辈,这些为了赚取一点点卑微的薪水而被东部淘汰的女子,远涉大漠来到大陆的西边,她们成了整个西部世界的母亲,她们是伟大的。电影中,妓女为了钱来这里投奔一个不太相识的丈夫,为了活命而和弗兰克上床,畏惧口琴手而对他小心翼翼的保持距离,直到她领悟了通缉犯夏延对她的爱,但是却看到了无尽的绝望:夏延和弗兰克不同,尽管很聪明,但是却是属于那个即将被淘汰的旧式的西部,而自己的梦想——女人的美国梦,则是去迎接和融入那个即将到来的新的美国。女性力量的融入,丰富了这个西部梦想的内涵和深度,在狂野的外衣下,里面也有深深的柔情内涵。
曾经的《荒野大镖客》拉开了莱昂内的西部片历程,从那时起,莱昂内就试图以自己的风格去重新定义西部片的范畴和特点。东方的思想,尤其是通过黑泽明传达给西方的许多新的电影技巧,深得莱昂内的赞许和钦佩。《荒野大镖客》是《用心棒》的美国版,那还只是在形式上的探索学习,“美国三部曲”才是莱昂内真正开始以一种东方的美学融入到自己的电影里而形成新风格的过程。
当时西方电影,通常以压缩时间来使得电影的进程加快并且获得更大的时间跨度,而这往往带来的是体验的失真。莱昂内吸收了东方电影里的“静”作为自己的创作特点。所以,他走了截然相反的道路——拉伸时间,当然,这使得这部电影真正成为了韵味深沉而荡气回肠的史诗。
虽然影片因为这种拉伸变得更长了,《西部往事》长达三小时——这在那个时代并不多见,而后来的《美国往事》有四个多小时。这是莱昂内的节奏,这种节奏,缓慢而沉着,却足以征服世界。
回想电影那个惊艳而充满诗意的开端,黄沙漫漫的大漠里,寂静而萧索,孤零零的客店,三个大汉在等一个敌人的到来。一个在和脸上的苍蝇博弈,一个懒得去拨打滴在帽子上的水,另一个则在掰手指,突然,凄厉刺耳的口琴声响起,苍凉空旷的车站上,走来了一个吹口琴的人……这场简短的戏,导演却用了几十倍的时间去表现,以不同的特写,镜头的拉伸,转换和固定来延长时间,使得这个“漫长”的开场,意味无穷,震撼心灵,混合了风沙的味道,寂静的苍凉和空旷大漠的气息。电影的结局那个不断拉伸渐渐抬高的长镜头也一样,从铁轨,到市镇再到整个城市的慢慢扩大视野,如同一幅长卷一样慢慢展开,时间凝固,就像西部风情画一样,为我们展现了整个美国梦的总体。整个美国西部的建立,是无数的鸡鸣狗盗之徒,无数的牛仔妓女,无数的难民和流亡者,投机冒险家,暴力争夺以及凭借野兽般的意志和欲望不择手段去创造才形成的,这是无数个体,无数梦想交织成的隽永、感伤的史诗。这才是美国的诞生,是这个强硬而坚韧的美利坚的雏形。
另外,莱昂内也充分吸收了当时最为流行的黑色电影的精髓。《西部往事》里根本没有英雄和恶棍的善恶对立——这和以往的西部片是不同的。这是反英雄,反乌托邦,甚至是颠覆传统的,这些人都不是依靠良知或者道德去行事,而是出于本能。弗兰克是为了权力和金钱;夏延是为了美色,他自己也是通缉犯;妓女是为了富足的生活;口琴师则是为了复仇,在这个历史的浩浩荡荡的前行与变迁里,善恶在这群人身上是模糊的。而这个美国梦的构建里,又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伤感和惆怅萦绕着他们。妓女心中的西部梦,在荒野里瞬间破灭,然后打一盆热水,就希望洗去这一切的失落。口琴师从少年开始寻仇,直到岁月染白双鬓,手刃仇人,突然解脱之后,却陷入了更巨大的空虚和失落里,如同孤独的草原狼一样,默默离开人群,独自远去。
贝托鲁奇加盟的剧本创作,以及莫里康内创作的音乐,宏大构架的故事,意境幽深的配乐,都使得整部电影更加丰富和深邃了。从维斯康蒂、贝托鲁奇到莱昂内,“往事”永远是意大利人内心挥之不去的情愫。一个故事,一段音乐,都有着绵长而回味无穷的意境。那个时代的孤寂和哽咽,惶恐和刺耳的口琴声,一直穿过时间,穿过屏幕,到了我们心底。而更多辽阔宽广,舒缓动人的主旋律,则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了。
这是一场梦的变迁,一个时代的兴衰,一段历史的慨叹,更是一个国家的诞生。《西部往事》只会成为一个影史的传奇,经久不息的被后人回味和咀嚼。如同美酒佳酿一样,在岁月里越发的香醇和诱人。